重生
文/多崎鹿
每一个孤独的人，都在等待一个完美伴侣。
1
孤独了很多年，他终于遇到她，初次缠绵的夜晚，他几乎是哭着完成了那件美妙的事，而后，他深深地埋在她的温柔乡里，不停的说着，新的生活，新的生活，新的生活。
也不知什么时候，两人就那样睡过去了，他们在那个清淡的早晨一同醒来，仿佛做了同一个梦，梦散人醒，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对方，又恍惚的以为是另一个梦境。
两个人的生活于他是新鲜的，充满美好遐想的。在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晨醒来，面对崭新的生活，他决定用一个充满朝气的自己迎接。
他微笑着抚摸爱人的头发：“你赖会儿床吧，我去给我们弄早餐。”
冰箱里几乎没什么东西，没有面包，没有黄油，没有鱼子酱，更没有蓝莓酱，连鸡蛋都没有。只有啤酒，速冻水饺，和速食面。他苦笑，这之前自己过得叫什么日子，真不可思议，竟然健康的活下来了——起码表面上没生过什么病，谁知道呢。他胡乱的想着。
他穿上衣服下楼了，在楼下超市买了好些食材，还有包子铺热腾腾的包子。
看着蒸笼里氤氲出来的白气，他再次对未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。
生意还不错吧？他微笑着主动跟老板说话，这几乎是几年来的第一次，他主动向不相干的人表示友好。
是的，在这之前，他一直把和自己的生活工作没有什么必然交集的人，称作不相干的人。他永远一副麻木表情，把一切划分的清清楚楚，工作，生活，——四个字，是全部。
他把与人的关系分为，利益关系，上下级关系，合作伙伴，共同做事，同一班地铁，看同一场电影，在同一家餐厅吃饭，所有这些关系，每一个都很单纯，都是仅此而已。不会有什么越界的发展。一切都在他自己设置的条条框框里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的进行，直到他遇到她，X姑娘。
2
那天下午，临近下班，他一如往常还在埋头工作，同事们却早已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，他们悠闲地讨论着下班后的消遣去向，唯独没有人征询他的意见，因为他们知道他是不会去的。
其实说起来，刚进公司那段时间，他也参加过两次，一次是KTV，他们每个人叫了位点歌女郎，谁也不唱歌，大家只顾在角落里聊天，上下其手。他们也给他叫了一个，他和那女郎一起唱了两首，唱完看看四周，他觉得索然无味。
第二次是夜店寻欢，他们向他发出邀请，那次他们组刚做了个大项目，头头高兴，请他们出去玩，这种事不好推辞，他去了，这种地方他第一次来，他们却很熟，甚至给他介绍了一个，那女人三十几岁的样子，身材火辣，样貌普通却有种成熟女性的风韵，那女人眼含笑意的看着他，俯在耳旁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来，他说是，你常来吗？夜店太吵，女郎没听清，主动俯耳过来，他顿了一下，说这里太吵了，不适合聊天。女人噗嗤笑了，又趴在他耳边说，你在邀请我去你家吗？这招可不像新手！不过，我很乐意。
就这样，他莫名其妙的搞定了这个女人，或说被这女人搞定？谁在意呢。总之，他向同事们道了别，牵着女人在他们诧异的注视下走出了夜店。
他们没有去他家，他说家里不太方便，女人笑笑，好像什么都懂，她说还真看不出来，你都结婚了，他没有否认，他只是不愿随便带谁去那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独属于他的地方。
最后还是女人推荐了一个据她说特好的地儿，特适合聊天，女人媚眼如丝地说。
他们开了一间很有情调的情侣套房，在女人兴高采烈地倒红酒的时候，他就感到索然无味了，他问自己这究竟是在干什么，直到现在，他一点兴奋也没有升起，女人主动压到他身上的时候，他突然厌恶的推开了她，说对不起，你玩吧，我该回家了。
3
那以后，他反思过自己，是不是有问题，怎么会对女人不感兴趣，怎么会一点欲望都没有。但后来，他想开了：
既然无欲无求，也就无关痛痒。
他是真的无欲无求，不光性欲，对一切物质的欲望，他也提不起半点兴趣。以前没有钱的时候，他憧憬着很多美好的东西，要有一台苹果笔记本，超薄超薄的那种，可以带着去咖啡馆工作。要买一座超过二百平的房子，浴室要很大，放的下一个豪华舒适的浴缸。还要买一台最好的投影仪，在书房留一片空白墙壁。闲暇时，喝着红酒品着戏。多nice。
这一切，都是他拼命读书的动力。
大学四年，他几乎没有任何人际交往，每天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连轴转。他害怕，周围的牛人太多了，有才气有能力有背景的同学太多了，他怕他想要的生活不会实现，所以拼命读书，用知识武装自己，只有在读书的时候，他的心才是安静平和的。之后是毕业，他想过考研，但是家里条件不允许，父母供他上完大学已经是负债累累了，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挣钱，挣很多的钱，债务一天还不清，他就一天睡不好觉。
所以大学一毕业他就进了这家公司，一干就是五年，五年时间里，他不咸不淡的升了两次职，从普通员工到高级员工，他的工作能力算是突出的，但缺陷在于他不懂得经营人脉，不会赔笑脸，不会巴结人。其实哪是不会，他只是放不下尊严，那点儿很多人早就丢失或者根本没有过的尊严。
就像有一次，同事拉他去应酬客户，是个不小的单子，席间他老老实实坐着吃饭，全是同事在忙活着和客户联络感情，客户见他一直不说话，有意刁难他，说你把这瓶酒喝了这单子马上就签，然后大家都看着他，他觉得那些眼神里充满了戏弄和轻蔑，他觉得遭到屈辱，说了句，谁他妈爱喝谁喝，摔门而去。
事后老板把他叫到办公室说了一通，大概意思是说，你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，我一直那么看好你，你可真让我失望，他不卑不亢不说话，老板还想说什么，看他这态度，终还是算了，摆摆手让他出去。从那以后，公司有什么好事再也轮不到他，他呢，还是照常努力工作，只是再也不去应酬，生活变成两点一线，
家，公司，家，公司，家，公司。
4
同事说其实他能力不错，就是书读的多了点，把钱看的没那么重要，倒是抓着那点一文不值的尊严不放。
同事的话，他没有否认，却也不认同，他隐隐觉得不是那样。
也大概是在那段时间，他渐渐觉得对很多东西的欲望没有之前强烈了，以前那些觉得遥远的东西总是他的动力，可是慢慢的等他有钱了，早晨想要什么东西中午就可以去店里买来了，他才突然明白，和爱情一样，很多东西在买来之前总是不可或缺的，在得到之前总是美好的，买来之后的新鲜感一过，理性开始判断，其实都是可有可无的吧？
所以，很多东西变成，只为了买而买。
就这样，他渐渐变得无欲无求。但他还是照常努力工作，不为什么，努力工作更多是一种惯性，是常年下来养成的习惯，就像高速运转的发动机，突然没有任何缓冲余地的骤停，势必崩溃。上学的时候他每天学到十二点，然后洗漱睡觉，工作之后，他让自己每天工作到十点，然后洗漱睡觉，几乎每天的时间都满满当当，所以要是突然有一天，有人告诉他，你从此不必工作了，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。
这就是他那时的状态，他遇见X姑娘之前的状态。
5
所以说回那天，那天下午，下班时间已过，公司人去楼空，整座楼只剩他自己，他准备把那个做了半个多月的项目做最后的收尾，可就在那时，突然停电了，整座城市在一瞬间暗了下去，他茫然的走到落地窗前看了会儿灰暗的城市，多么少见，原来没有霓虹的点缀它是这么的丑。他想。
半个多月的心血付之一炬，他倒没有多大的感觉，他应该有感觉的，他理应感到愤怒，歇斯底里，可事实是他一点波澜也没有，只是突然觉得没有事做。他收拾东西回了家，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发了个长长的呆，突然觉得异常憋闷，就想去天台透透气，他住十五层，天台在十八层，所以他很快来到天台，衣服都没有换。
通往天台的门大敞着，平日里应该是闩着的，他带着些疑惑走了过去，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的厉害，远处天空边缘是橘红色的晚霞，晚霞里站着个人，他走了过去，是一个一身职业装的姑娘，姑娘正一只脚迈在天台边缘，听到声响，她惊慌的回过头，
“谁？”姑娘下意识的问出口。
“呃…我”他下意识的回答。顿了顿，他问“你是要跳楼吗？”
姑娘转过头去，没有回答。
沉默在微风里荡了一会儿，悠悠落到地上。
他缓缓走到边缘，看着楼下蝼蚁一样的人群，“死……像是个不错的选择，”他喃喃自语道。
“啊？”
“我也想跳，纵身一跃，飞下去，然后粉身碎骨，整个意识，整个灵魂也就跟着灰飞烟灭，从此这个世界，这个被称为现实的东西，对我来说就不复存在了。”他笑了，“多好，是吧？”
“我……我想死是有原因的，我下了很大决心。”姑娘有些无奈的说。
“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？”
姑娘又望了半晌晚霞，太阳就快看不到了，她才缓缓的叹了口气。
本以为她要说了，谁知她突然表情一变，“凭什么要告诉你，我都不知道你是谁，叫什么名字。”
“可能会是和你一起死的人。所以名字什么的不重要了吧。”
“就算是那样，那你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想死？”姑娘转过身，看着他。
“我也说不清楚，想死的念头是突然蹦出来的，是你提醒我的，就好像之前的我并不知道可以提前自行结束生命。”他慢慢踱到了姑娘身旁，一同望着远方落日的余晖。
“这么说的话，岂不是我害了你？！”
“也不能那样说，是你突然点醒我，可以提前结束这个世界的旅程，到另一个世界去，说不定那里比这里好，所以还要谢谢你呢。”
姑娘张大了嘴，“可以这样想？你相信有另一个世界？”
“相信，退一步说，就算没有，永远的沉睡过去也不错吧。”
“死了就是死了，从这里跳下去，势必粉身碎骨，连身体都没有了，还谈什么睡过去。”
“他们说睡是死的兄弟，在睡的前面加上永远，也就是死了，所以，一样的意思。”
姑娘又沉默了一会，才说，“其实我还没有想好，刚刚你没来之前，我一直在犹豫，就这么跳下去，就什么都没有了，这个世界再怎么样也与我无关了，我会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的消失。说真的，有点不甘心。”姑娘转过头，眼睛亮了一下“所以你说‘睡是死的兄弟’……也就是说，去睡觉好了，醒来，就当是死了一次，一切重新开始。”
他愣了，“那你不死了？”
“不死了，去睡觉，走！去你家！”
“可我………”
“哎呀我一大美女去你家睡觉你还死什么死嘛！”
“可你还没说你的原因呢！”
“哎呀那些都不重要了……”
6
他们回到他十五层的家的时候，城市供电系统已经正常工作，姑娘很不客气，一进门就到处乱跑，嘴里念叨着，“卧室在哪儿？卧室在哪儿？”
“那是书房！”他有点不知所措地轻声说，或者说他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。
“啊！”书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。
他赶忙跑过去，“怎么了？”
姑娘没理他，呆呆的看着书房天花板上吊着的那款投影仪，“VW1000ES……最顶尖的家用投影仪……唯一的4K画质！我在网上看到过，将近二十万呀！”姑娘转过头看着他“没想到你这么有钱！”
“倒也不是，这是我上学时的梦想，后来终于买了竟也没怎么用。”他自嘲的笑笑。
“有什么好片儿？”
“想看什么可以上网搜啊！”
她一屁股坐上电脑椅，自行捣鼓起来。
“这么一搜才发现，我还有那么那么多电影没看呢，这要是死了得多亏啊！”姑娘自言自语的说“那就从MIDb.top100开始吧。”
“你……不是要睡觉吗？！”他瞪大了眼睛，这姑娘也太善变了吧。
“哎呀睡什么睡，4K画质呀！当然要先看电影了。”
他默然。
“看这部吧，《美丽人生》据说很多人看完都不想死了……来来来，一起看。”姑娘反客为主的赐座给他，他顺从的坐下，姑娘熟练的打开投影仪，音响，关掉灯，投影仪的光幕啪的亮起，电影播放起来。
连着看了两部电影，姑娘突然关掉投影仪，打开灯，突然亮起的灯光使他一时不太适应，揉了揉眼睛，再睁开眼，看见姑娘突然凑过来，一张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，“要不……你做我男朋友吧？”
“啊？！”他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。“我……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！”
“好的自我介绍一下，我叫X，今年26岁刚失业，不过是主动辞职，所以……做我男朋友吧！？”
他被吓得呆坐当场，脑袋死机一样，姑娘静静看着他，等他反应过来。
过了好一会，他才似乎恢复了理智，组织好语言，说：“坦白说，你是我喜欢的类型，随性，不拘小节，大大咧咧，敢爱敢恨。当然，还很漂亮。可是，你真的喜欢我？还是喜欢我的投影仪呢？”他有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，“你要是喜欢，投影仪送你，真的，不用这样的。”
“反正我也用不着。”他说。
姑娘没说话，缓步窗前，良久，才说“我知道你不会相信，太快了，真的太快了。其实刚看见你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，只是觉得不讨厌而已，觉得你蠢蠢的，起码是个好人，所以才敢到你家来，可是你知道吗，刚刚看电影的时候，我突然爱上你了，我发现你是个真正爱电影的人。能够如此诚实认真的喜欢一样事物………所以真的很喜欢和你一起看电影的感觉，还忍不住一连看了两部，对不起第二部我看的心不在焉，因为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我的感觉，还是等认识的时间长了再说，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，遵从自己的内心，发生了就要正视它！所以，做我男朋友吧！”这一次，姑娘的眼睛无比诚恳。
我喜欢你的家，好像看到了新的生活。
